随着市场主体对知识产权的重视程度增强，近年来，广东知识产权诉讼案件数量在高位运行，2015年知识产权民事一审案件23766件。诉讼中大多数权利人不愿意投入精力、金钱和时间去搜集、提供证明侵权损害实际损失或侵权人获利的相关证据。民事诉讼的基本原则之一是“谁主张，谁举证”，由负有举证责任却不能举证的当事人自行承担对己方不利的后果。司法实践中常面临这样的困局：证明侵权获利的财务账册等证据往往掌握在侵权人手中，权利人往往难以取得并提交法庭。
在司法保护中，知识产权的市场价值是真正体现保护水平的关键指标。如果知识产权遭到侵权却不能获得充分赔偿，就会沦为市场上的廉价品，从而大大挫伤市场主体的创新热情。如何在诉讼中科学、合理、客观地评估知识产权市场价值，依法充分保护权利人的合法权利，关系到司法如何服务创新发展。世界知识产权日前夕，南方日报记者就此专访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副院长徐春建。●南方日报记者祁雷
破难题 妥善评估知识产权市场价值
南方日报：知识产权案件的市场价值为何难以在诉讼中得到保护？
徐春建：首先，知识产权权利人因侵权行为遭受的实际损失数额往往难以查明，权利人无法获得充分赔偿，成了制约知识产权市场价值实现的世界性难题。这与知识产权的特殊性有关，它与普通的物权不同，其本身的无形性导致权利价值和收益难以评估。
其次，目前国内的社会商业道德、诚信体系以及相关制度和机制存在不足，企业财务账册和据此做出的评估结果往往与实际情况不符，难以采信。而且现行民事诉讼制度和证据制度在确定知识产权实际损失上存在一些制约。此外，诉讼中确定经济损失的举证手段主要是依靠专业无形资产评估事务所的评估，手段单一，且鉴定和评估耗时漫长，手续繁复，费用过高，等等。
南方日报：我省法院在司法实践中如何处理这些矛盾和难题？
徐春建：2011年伊始，广东高院开始着手研究知识产权司法保护与市场价值问题，确定了以尽量查明知识产权侵权损失或获利的实际数额来替代法定赔偿，以解决赔偿数额不高问题的总体思路。2013年以来，广东高院以及省内有代表性和较具备相关条件的中级、基层法院坚持开展“探索完善司法证据制度破解知识产权侵权损害赔偿难”试点工作，从创新、完善和用好民事诉讼的证据制度和规则入手，采取多种措施，尽力查明权利人实际损失或侵权获利，妥善确定反映知识产权市场价值的赔偿数额，取得较好的社会效果。
南方日报：这有哪些案件？法官运用什么原则处理？
徐春建：一个是珠海格力公司诉广东美的公司侵害发明专利权纠纷案，这是我们探索建立证据披露和举证妨碍制度的一个典型案件。民事诉讼的基本原则之一是“谁主张，谁举证”，否则承担败诉后果。在侵害知识产权诉讼中，证明侵权获利的财务账册等证据往往掌握在侵权人手中，权利人无法取得。面对这种特别情况，如果机械地适用普通民事诉讼中的“谁主张，谁举证”，对知识产权权利人十分不利也不公平。2013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商标法》修改施行，2015年《最高人民法院关于适用〈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的解释》颁发，这些法律法规和司法解释都最终明确了在一定条件下的证据披露义务。
比如在格力和美的案中，法院以侵权方美的公司提供的部分产品的获利作为初步标准，结合适用证据披露、举证妨碍规则，计算侵权方全部侵权产品的获利，判决其赔偿200万元，使被侵权方的损失较为充分地获得了赔偿。
又如海内外都关注的深圳唯冠公司诉苹果公司商标权权属纠纷案，我们结合诉讼双方调解达成的平衡点，合理把握知识产权的市场价值。法院引导双方当事人充分研判和考量IPAD商标的市场价值，以此为基础进行谈判和利益博弈，最终苹果公司同意向深圳唯冠公司支付6000万美元的对价，并取得IPAD商标的专有权。这6000万美元的对价，就成为该商标市场价值的实现形式。知识产权市场价值不是绝对不变的固定值，它具有相对性。当事人在谈判调解过程中，一旦达成彼此都能接受的平衡点，就具有实现调解结案的现实可行性，这和市场议价成交具有某种相似性。
树标杆 打造广东特色知识产权司法保护品牌
南方日报：据媒体报道，2015年9月，“最高人民法院知识产权司法保护与市场价值研究（广东）基地”落户广州，这个基地的建设基于什么考虑？
徐春建：2014年12月，广州知识产权法院成立后，根据创新驱动发展战略和国家知识产权战略，省法院从明晰广州知识产权法院的发展方向和工作思路，打造体现广东特色的知识产权司法保护品牌考虑，向最高法院提出在广州知识产权法院建立“最高人民法院知识产权司法保护与市场价值研究（广东）基地”的初步方案，获得最高法院批准。
2015年9月18日，广东基地在广州知识产权法院挂牌启动。基地由最高法院牵头设立并统筹指导，由广东高院具体指导，依托广州知识产权法院，吸纳深圳中院及珠三角等地区部分中级法院共同参与。基地定位市场化方向，与北京基地的法治化、上海基地的国际化方向并立，体现了最高法院关于知识产权司法保护向法治化、国际化、市场化方向迈进的全盘布局。
广东基地的设立，不仅是广东法院在知识产权司法保护与市场价值研究方面的一个阶段性总结，更是该项工作全面推向深入的一个新起点。
南方日报：基地开展的学术研究情况和最新成果怎样？
徐春建：由于知识产权市场价值问题博大精深，千头万绪较难理清，我们根据当前工作的轻重缓急以及可操作性考虑，先从聚焦和解决重点难题入手。2016年4月14日，我们邀请国内部分高校、行政机关、行业协会等全国商标法知名专家学者，就当前审理商标侵权纠纷案件中如何认定赔偿数额遇到的突出和共性问题，召开了专题研讨会。
会上，与会人员着重围绕三个问题展开热烈讨论：处理商标侵权纠纷中如何认定商标市场价值的核心和关键；如何认定商标侵权获利在侵权人经营中的份额或比例；在商标反向混淆中，如何认定权利人损失或侵权人获利。与会专家学者形成一些共识，对司法实践有积极的借鉴意义。
一是商标的灵魂在于使用，只有经过长期使用和大量的广告宣传，才能发挥商标识别商品或者服务来源的基本功能，累积商誉，实现商标增值；二是商标价值的核心在于商标所代表的商誉。商标的市场价值由多种因素决定，对其价值进行评估是一项很复杂的工作，目前没有统一的、大家认同的评估标准。在商标侵权纠纷中，商标市场评估价值不等同于商标权人因商标被侵权所遭受的经济损失，也不等同于侵权人因侵权所获得的利益，其对赔偿数额的确定仅起参考作用。
三是商标对侵权人经营获利的贡献可能因行业、商品、商标的知名度等因素的不同而不同。根据第三次修正的商标法的规定，商标权人应积极提供证据证明其因被侵权所遭受的实际损失，只有在权利人不能证明其损失的情况下，才以侵权人非法获利来确定赔偿数额。无论是以实际损失还是以侵权获利计算赔偿数额，均要以二者之间具有直接因果关系为前提。四是确定赔偿数额时，要考虑侵权人的主观过错。对恶意侵权行为，应加重赔偿力度。
谋创新 建立侵权损害评估鉴定专家库
南方日报：下一步如何发挥广东基地的作用，继续推进探索知识产权市场价值研究工作？
徐春建：在最高法院的指导下，我们将以广州知识产权法院为依托，聚合全省其他法院的知识产权审判力量，发挥好基地作用：
一是在全省法院正式全面推行“探索完善证据制度破解知识产权侵权损害赔偿难”工作。要求全省法院全面准确和创造性地领会、适用法律的规定和办案规则，通过司法实践的探索来破解侵权损害“赔偿难”这一知识产权审判领域的瓶颈问题，提高知识产权司法保护力度和水平，真正地与国际接轨。
二是建立知识产权侵权损害评估鉴定的专家库和完成专业评估机构的筛选。随着广东自贸区建设推进，广东涉及知识产权价值评估的社会平台和中介机构正在逐渐建立和完善，亦将逐渐聚拢一批会计师、审计师、技术专家等知识产权专门人才。我们要搜集整理专业权威的评估机构和专业人才信息，以便在案件审理中查明损失数额。
三是加强对外宣传，鼓励当事人正确适用证据规则维护自身合法权益。针对目前案件中权利人适用相关证据规则维护自身合法权益不够积极的情况，我们要主动加大对外宣传的力度，尽快制定推出方便当事人诉讼的指引，引导当事人正确适用证据规则，积极举证维护自己的权益。
四是抓紧总结推出一批典型案例，指导全省知识产权审判工作。在个案的把握上将市场价值问题作为基准线，对全省法院审结的适用相关证据规则破解侵权损害“赔偿难”的典型案例进行分类收集、归纳总结，进一步探索知识产权司法保护的有益经验。
五是以开放的姿态参与全国三家基地的成果分享与协同建设，向世界展示我国保护知识产权的决心和做法。利用广东基地平台，结合全国和我省知识产权审判现有的实际情况，与知识产权立法、执法部门沟通、协调、合作。通过召开全国性、国际性知识产权研讨会等活动，发挥广东基地的聚合效应，为全国知识产权司法保护水平的提高起到带动作用，向世界传递我国知识产权司法保护的规则和声音。
